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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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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魚

杜宣緣那個奇怪的目光令張封業惴惴不安。

皇城衛之人在確認這座醫館簡直就是個屠宰場後,立刻將此地封鎖,接著又派了幾人護送杜宣緣及其家眷回去。

張封業也跟著她一道離開。

陳仲因與陳母尚在昏迷中,杜宣緣思慮片刻,將陳母一道留在家中,準備待她醒後自行離開。

等皇城衛的人走後,張封業再耐不住心下疑慮。

他拉著杜宣緣問道:“仲因,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?我見你看我的眼神很是奇怪。”

杜宣緣思索著道:“承績兄,不知令尊令堂可在家中?”

張封業不明所以,道:“我爹今日在太醫院值夜,我娘……應當在家的。”

“是嗎……”杜宣緣輕吟著。

張封業卻聽得心裏發毛。

他又追問了幾聲。

杜宣緣道:“令堂平日裏做些什麽,你可有了解過?”

張封業不明白杜宣緣為什麽頻頻詢問晏清敏的事情,他心中隱隱不安,面對杜宣緣的問題也是如實相告:“家母……左不過在家中侍弄花草,她也懂醫術,除了在家裏閱讀醫書、炮制藥材,也常常去附近的醫館義診。”

“‘附近’?”杜宣緣加了重音。

“是,我有時休沐,也會隨她一道去義診。”張封業點頭,心中不祥的預感越發濃厚。

他忍不住追問道:“今日之事與我母親有關?”

杜宣緣便直言道:“我在那座醫館的地下空洞中見到幕後主使的長相,與令堂一般無二。”

“不可能!”張封業不假思索地否認。

他也隨皇城衛下去看了眼,火把照亮暗處,一具具被剝皮剃肉的骸骨隨意堆疊在暗洞中,還有一條條黑黢黢的、不知通向何處的地道。

用“屍山血海”形容這個洞窟都不為過。

張封業決不相信自己的母親回視造成這一切的幕後主使。

杜宣緣知道他第一時間不會相信,也只是微微頷首,接著道:“我不知道她與那些人是什麽關系,也不清楚她在其中扮演著什麽角色,但我俘虜她時,其餘人確實投鼠忌器,她的地位絕對不低。”

張封業下意識偏頭,只當自己在聽朋友的一段冒險故事。

杜宣緣又道:“她穿著寬大的衣袍,戴著面具遮擋容貌,也是在洞中與她交手,將面具打落,我才看清她的容貌。”

張封業身形微動,但還是不肯轉頭看杜宣緣。

她沒有再多說什麽,只道:“我今日並沒有在醫館當場說明這件事,也是顧及你還在場,免得你無辜受牽連,只是這件事非同小可……”

“夠了。”張封業打斷她的話。

他又迅速瞥了眼杜宣緣的神色,隨後抿抿唇,道:“這件事……定是賢弟看錯了,我娘還在家裏,不可能參與這些事情。”

張封業說完,便匆匆告辭,逃一般的離開了杜宣緣家。

連他自己都很清楚,杜宣緣幾乎從來不會肯定地說出沒有把握的事情,可張封業還是不願意相信。

怎麽可能會相信呢?

那是他的母親,那樣相夫教子、溫婉柔順的女子,仿佛一生都陷在丈夫與孩子之間,操心著他們的父子關系、擔心著孩子的前途……

快步往家中趕去的張封業腳下突然一個踉蹌。

他惶然無措的想:自己似乎從來不曾了解過母親。

在晏清敏成為張渥的妻子、張封業的母親之前,她又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?

關於自己母親,他只知道晏清敏的過去被“孤女”二字概括,她在張封業的世界裏,永遠是那個溫和柔弱、絮絮叨叨的操心模樣。

張封業已經摸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麽。

他混沌著思緒,只卯足了勁往家跑。

叩開家門後,張封業急忙拉住看門的傭人,問道:“夫人呢!”

老傭人回答:“夫人出去義診還未回來。”

他看張封業著急慌張的模樣,心中也是十分奇怪。

聽到這個答案,張封業心中一跳。

他又問:“夫人是什麽時候出去的?最近這兩個月夫人出去義診的次數多嗎?”

那座醫館是這兩個月新開的……

老傭人皺著眉頭回憶一番,遲疑著道:“今早老爺與公子上值後,夫人就出門去了。好像……這些日子是有些頻繁的。”

張封業心下一沈,正待再問些什麽,忽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。

“我兒,站在門口做什麽?”

張封業沈郁下去的心緒霎時間又明朗起來。

他猛地轉頭,只見晏清敏正站在門口,朝他微笑著。

“娘!”張封業三兩步奔到她身邊。

只是剛剛湊近晏清敏,張封業興奮地步子便一僵——他嗅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。

外出義診,遇到些受傷的傷患,沾染上一些血腥味也是有可能的。

張封業這般告訴自己,又強壓下剛剛浮起的疑慮。

他拉著晏清敏的手,關切道:“怎麽現在才回來?”

“遇到點小麻煩。”晏清敏拍拍他的手,並坦然自若地往裏走去,“你父今日守夜,咱們晚上隨便吃些?”

張封業跟著她往廚房去。

廚房裏還擺放著今早買回來的食材。

晏清敏偏頭平靜地掃了眼張封業,笑道:“君子遠庖廚,你跟過來做什麽?”

“母親勞累,兒子卻從來沒有關心過。”張封業如是說。

“難得這樣懂事。”晏清敏轉過頭,系上圍裙後有條不紊地處理著食材,“如今你也認真就職,娘的心算是放下一半,只是成家立業,你快要到而立之年,又何時才打算成家呢?”

張封業聽著熟悉的絮叨,目光卻忍不住循著晏清敏手上的動作看去。

他見晏清敏游刃有餘地剃掉豬骨上的皮肉,精湛的刀工將每一份食材整整齊齊切好備用,情不自禁地凝視出神。

“嗯?”晏清敏餘光掃到這一幕,微微加重聲調。

張封業猛然回神:“哦、我還沒有想過。”

“要早點放下,尋一段新的姻緣了。”晏清敏輕輕說著,“什麽東西癡迷到極致,總是不好的。”

張封業沈默下來。

他忽然問:“娘,我今日去接仲因從廷尉所出來,回來的路上遇見一樁兇事。”

晏清敏沈穩地聽張封業將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出,手上的動作麻利得沒有一點兒停頓。

“這樣啊,確實很是兇險。”晏清敏說道。

張封業是很少跟母親講他在外邊的事情,他總覺得那些彎彎道道、險象環生的事情,說給晏清敏聽也只會叫她擔心不已。

他從未想過,聽到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,晏清敏居然會是這種反應。

張封業遲疑著說:“仲因於我說,她在醫館中見到娘了。”

晏清敏手中的動作終於停下。

菜刀突然落在砧板上的聲音尤其突兀。

她低低笑了一聲。

“我看你都回來了,家外邊卻沒有官兵,還以為她不曾說出來。”晏清敏笑著說。

張封業猛然一僵。

只聽晏清敏繼續道:“她只跟你說了嗎?卻也不怕我再傷人……啊,我明白了,原來是想引我出來啊。”

晏清敏轉頭走向門口,張封業下意識跟著她往外走。

張封業一擡頭,卻見他家家門正大開著,一隊皇城衛越過老傭人向裏走來,正好與他們打了個照面。

他聽見晏清敏輕輕嘆息一聲。

她笑著說:“咱們家和皇城衛同路,雖說能叫我出入時清楚皇城衛的動靜,卻也給了路上順手就能叫來官兵的時機啊。”

張封業看向身側的母親,下意識後退半步。

眼前這張熟悉的溫柔面孔上卻浮現出一具具可怖的白骨骷髏。

“……為什麽?”張封業的大腦完全是混沌的。

晏清敏沈靜的雙眼望向他。

她沒有再做什麽困獸之鬥,就這樣被官兵帶走。

張封業茫然地看著母親被推攘著走出家門,下意識往前追了兩步,卻又生生止住步子,莫名轉頭看向廚房裏,那把立在砧板上的菜刀與準備了一半的食材。

他身邊也有兩個皇城衛中人,正在同他說著什麽。

只是張封業一句也聽不清。

他眼前一黑,突然失去了意識。

.

杜宣緣擰幹溫熱的毛巾,輕輕為陳仲因擦去身上的血沫與浮塵。

術精岐黃表明他身上並沒受什麽傷,等麻沸散藥效過去自然會醒過來。

陳母和梅香安置在另外的房間,也都沒什麽大礙。

她剛剛從外邊回來。

因為玫夏、招祿,還有稍微大些的孩子他們都還在外邊尋找,一時沒收到消息趕回來,守福不敢對“夫人”上手,才叫陳仲因就這樣臟兮兮地躺了小半個時辰。

方才張封業一出門,杜宣緣就跟著他出去。

張封業方寸大亂,根本就沒註意到後邊還有個杜宣緣。

他回家去,杜宣緣則是拐進中途的皇城衛,自言有另外的消息要說明。

那間醫館既殺害十數名普通百姓,又膽敢對官員家眷下手,顯然是一個答案,皇城衛官員不敢怠慢,都眼巴巴等著。

而杜宣緣也在等。

等晏清敏的出現。

這回她花了更多的能量,圍繞張封業開啟“直播鏡頭”,直到晏清敏出現在畫面裏,她才將在地洞裏看見晏清敏的消息告知,引皇城衛的人到張家抓人。

等晏清敏逮捕歸案,杜宣緣才回家。

系統好奇:“宿主,你怎麽知道晏清敏會回去啊?”

萬一她不回去,杜宣緣人都到皇城衛了,肯定要把這個消息說出去,到時候皇城衛的人抓不到晏清敏,只會怪杜宣緣當時不說清楚,延誤時機。

杜宣緣道:“晏清敏很喜歡搞心理戰術。”

她微微垂眸:“她逃跑前說的那句話,就是想賭我顧及張封業,不會將她參與其中的消息說出去。”

杜宣緣嘴角微彎:“我反其道行之,看,這不就釣到大魚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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